第十六章 军分区司令部

一

军分区司令部位于太行山腹地一个叫做李家洼的地方，和老2团相距有二百多里，孟占山的押运队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那六个铁箱子运到军分区修械所。

所长关大和是孟占山在红四军时的老战友，负责押运的是孟占山的警卫员顺子，此刻顺子正煞有其事的掏出一封信笺交给关大和。

关大和打开，看了看，明白了，那意思是想和他做一笔交易，用六个箱子换两挺机枪，末尾还写着：想换就换，不换拉倒。

“嘿？……这个狗日的。”关大和一脸的鄙夷，“这小子发烧了吧？几只破箱子就想跟我换两挺机关枪，美得他……就这几只破箱子，拆吧拆吧也没五斤铁，还他娘的机关枪，做梦去吧！”

谁知顺子不卑不亢，一脸的平静。

“所长，俺们营长可说了，他有种预感，这几只箱子里装的都是宝贝。俺们可是缴获了一百多箱呢，唯独这六箱是铁的，还上了锁。俺们营长还说，那个关所长是个识货人，他要是连这个也看不出来，那就白混了。”

关大和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拍案而起：“娘的，少给老子使激将法！就他那点花花肠子，还瞒得过我？……我说，六箱手榴弹，爱换不换。”

谁知顺子扭头就走，边走边叹：“唉，咱营长没找对人。”

关大和立马就怂了，连忙拦住。

“哎？我说，怎么说走就走啊，你这也忒没礼貌了……再怎么说，这做生意也讲究个你来我往，对吧？……噢，就许你漫天要价，不许我就地还钱？……这样吧，十箱手榴弹，爱换不换。”

顺子把双手一摊，苦着脸说：“不行啊所长，俺们营长说了，他那个老战友早年间要过饭，是出了名的抠，他要是拿手榴弹来糊弄你，你掉头就走……咱手里有好货，还愁买不上价？千万别被他糊弄了，那家伙最会糊弄小孩了……俺当时还不相信，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

说到这儿，顺子顿了顿：“俺们营长说了，最低限度是一挺轻机枪，要不说下大天来也不换。所以啊，对不住啦，俺得回去啦，回晚了营长要骂。”

“哎？……你等等，等等。”关大和拉住马头，满脸堆笑：“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这么轴？容我再看看，再看看……”

说完走到近前，仔细揣摩起来，这敲敲，那摸摸，还凑上鼻子闻了闻，临了，清了清嗓子：“好，就一挺轻机枪，成交……不过，这可是看在老战友的份上。轻机枪改日送到，决不食言。”

顺子立马满脸堆笑：“嘻嘻，俺们营长说了，他这个老战友最讲信义了……俺信，俺信，俺立马就卸货。”

二

第二天上午，军分区司令部里一片繁忙，军分区陶司令正和十几位干部围着地图讨论着作战形势，地图上表示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令人目不暇接。

参谋长李昆正对着地图侃侃而谈，一旁的电讯室里“滴答”声响个不停。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陶司令一把抓起电话。

“什么？”陶司令洪钟般的声音，震得屋顶都有些发颤。

“你们等一下啊，我看一下地图……”陶司令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比比划划。

“不行！我这地图上没标注，我看你们还是走原路，万一老乡说的不对，折回来可就太耽误时间了。嗯，你等一下……”陶司令捂住话筒，因为他看到正拼命往前挤的关大和，关大和边挤边说：“司令，关于地图……”

陶司令把手一挥，不痛快地说：“你等等。”

放开捂住的话筒，陶司令继续说道：“这样吧，派几个战士先试试，大部队还按原路行进，如果几个战士走的通，下次再有类似任务咱们就走小路。”

关大和就有些着急：“司令，关于……”

陶司令蹙着眉连连摆手，关大和连忙收声。

陶司令补充道：“我看，为了慎重起见，你们找个老乡带个路，别让探路的战士迷了路。嗯，就这样。”

放下电话，陶司令脸色铁青。关大和的笑容也随着陶司令的脸色消失，他期期艾艾的说：“司令，关于……”

“关于，关于……关于个屁！关大和，你小子搞什么名堂？现在正在开会，你不知道吗？给我滚出去！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陶司令怒了，声音都有些变调。

关大和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徐政委见了，连忙出来打圆场：“唉呀？这是咋回事啊？刚才还晴空郎朗，怎么一转眼就阴云密布了？”

“是这，教导大队说，他们从老乡那听说从薛柳营到磨盘山有一条小路，比咱们规划的路线要近一半，他们想护送干部从那儿走。可咱的地图上没标注啊，为了慎重起见，我让他们还是按原路走……可你说这关大和，在这紧要关头一个劲的打岔……”陶司令怒气未消。

李昆眼尖，一眼瞅见关大和抱了一大卷东西，连忙分开众人，乐呵呵地问：“嘿呀，关所长，抱啥来了？这么大一堆？让我看看。”

关大和不吱声，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脸的委屈。

李昆瞧出来了，那是一卷地图，他的眼睛立马就亮了。

他轻轻抽出一张，摊在桌上，却傻傻的怔在那儿了。

徐政委笑问：“怎么了？这是？……瞧见天书啦？”

李昆像是没听见似的，小心翼翼地压好地图，上下左右细看，眼前就像划过一道闪电，两只眼瞪得比拳头还大。

“嘿，你小子，入定啦？”徐政委又问。

李昆还是没答话，仰起脖子，瞅着关大和认真地看了半天，方才蹦出一句：“我的天吶，这是打哪儿弄来的？”

陶司令淡淡地问：“怎么啦？李参谋长，啥好东西？”

“哎呦我的乖乖，这可是十万分之一的地图，简直太罕见了！咱司令部的才万分之一，还是民国二十年的，这可是日军绘制的华北地区详细地形图。采用的是十万分之一的比例尺。”

李昆将地图一一摊开，赞不绝口：

“我的天吶，这小鬼子是怎么弄出来的？……”

“大家看，这些地图涵盖了冀中和冀西的全部地区，从标注上看，这是日军北支那方面军测绘部绘制的华北地形图，共计6幅……”

“大家看，这张对咱们尤其重要，它把冀西重镇临城及其周边地区的县镇都标注得异常详尽，地图上清楚地标示出了山峦、河流、平原、道路、县镇、村庄等，连一个小山包、一条小溪、一个村庄、一条小路、一座庙宇、一片树林都在地图上标注的清清楚楚……”

“更难得的是，地名使用的是汉字，连山顶制高点和山腰等高线等也一律用阿拉伯数字标明了若干米，所有道路也都标明了分段里程……”

“哎呀，这么详尽的地图，简直是太罕见了。我的天，我真好奇，这小鬼子是怎么弄出来的，这得花多少人力物力？”

徐政委凑了上来，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哈，大家看，这左上角标注着昭和九年制版，同年二月二十五日发行，这昭和九年可是1934年……他娘的，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小鬼子在入侵我国数年之前，就已经开始秘密测绘咱们的地形地貌了，简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我说关大和，真有你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小子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太重要了！”

陶司令也产生了兴趣，走过来仔细研究起那张冀西地形图。

“嗯，还真是。你们看，这张图上清楚地标明了从薛柳营到磨盘山还有一条小路，里程数是36公里，比咱们选定的路线要近一半。我的天，这太珍贵了。我说关大和，没说的，军分区给你记大功一次。”

看着陶司令如获至宝的样子，关大和“噢”了一声，居然不为所动，一副不值得一提的样子。

“我说司令，这就能换一个大功？嘿嘿，那各位首长稍安勿躁，再接着往下看，看看下面这个玩意能换几个大功？”

说完招招手，两名战士立刻从门外抬进一口铁箱子。

关大和拍拍箱子盖：“诺，各位首长，这些地图就是在这个箱子的夹层里找到的，可是呢，这个箱子的正主却不是这些地图，各位，请上眼！”

说完轻轻一按，箱盖“喀吧”一声开了个缝，两个战士打开箱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搬到作战桌上。

那居然是一部铮明瓦亮的电台，在桌上闪着绿油油的光。

李昆看的目瞪口呆，结巴道：“我……我的天，这么大？……我说关大和，你小子变戏法呢？不……不会是假的吧？”

一旁的徐政委笑了，冲电讯室里喊：“邓科长，出来一下，帮忙验一下货。”

“什么？”里屋的通信科长闻声跑了出来，一见桌上的电台就两眼发直，窜上去上上下下仔细摆弄起来，这摸摸，那看看，最后低下头翻了翻箱子里的适配电器，激动的两手直打颤。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首长们，这可是……这可是一部15W的军用电台……咱现在用的才5W，还是旧货，时好时坏不说，和聂总部联系都费劲。这下可好，和八路军总部都能轻轻松松联系，简直是鸟枪换炮，一步登天啊！”

李昆“哦”了一声，脸蛋子兴奋的通红，对着桌上的电台爱不释手的摆弄起来。

陶司令伸手在关大和的肩膀上拍了拍：“行啊，关大和，你这手眼通天吶。快说说，这是打哪儿弄来的？回头你小子要啥都成。”

关大和嘿嘿一笑，“首长们，别急嘛，这戏法还没变完呢。”

此言一出，众人目瞪口呆。

在一片惊讶的目光当中，关大和煞有其事地朝门外招招手。

“两位，该你们上场了。”

众人一怔，齐刷刷地望向门外。

三

门外急匆匆走进两人，显然是等待已久。一个是保育院的吴秀丽院长，另一个是分区医院的刘仁和院长。

吴秀丽一进门就绷不住了，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个不停：

“大司令，我来说。就这些啊，都是独立旅的孟营长在前几天的战斗中缴获的……”

“哎呀，你可得好好表扬表扬这位孟营长，他一口气缴获了六个箱子，这才是其中之一呢，另外几箱，你们猜是啥？……其中两箱一箱十罐，整整二十罐日本奶粉呢……”

“咱陆参谋的爱人许秀芝同志早产，偏偏许秀芝同志奶水又不足，这一时又找不着奶娘，孩子只能天天灌米汤，眼看就要不行了，大伙急的直掉泪……嘿嘿，这孟营长偏偏就缴获了二十罐奶粉，这真是及时雨啊，整个救了一条小命……“

“陆参谋，奶粉我可是一大早就给你的孩吃上了，哎呦，你们家秀芝都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我这……我这……”

吴秀丽再也说不下去了，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乍闻此言，人群里的陆参谋只觉得一阵晕眩。

这些天，他为了孩子的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现在乍闻此言，脸上先是变白，然后变红，最后又由红变紫，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他颤巍巍的走了上来，哽咽道：“是真的吗？大姐？”

吴秀丽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一刻，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作战室里好一阵子沉默。

过了半晌，吴秀丽才控制住情绪，哽咽道：“大司令……你可得好好表扬表扬这位孟营长，要不然，我们保育院的全体同志都不答应。”

陶司令的心里也是一阵酸楚，愣了一下才说：“好……好……你不说我也会的，只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扬这位孟营长了？”

徐政委也缓过劲来：“哈，这孟营长还真是不简单呢，缴获的都是宝贝，可这才三厢啊……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另外三箱应该是归了刘院长了吧。刘院长，快说说，那三箱又是什么宝贝？”徐政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刘院长。

一听这话，刘院长就眉飞色舞起来，他把握了一下情绪，尽量克制住冲动，提高音量说：“嘿嘿，那三箱就更不得了了，整整三大箱药品呢。其中一箱，全是抗生素，我点了一下，共有六十二盒，这种药品我就不多说了，那简直比金子还珍贵……我听关所长说，那个孟营长要拿这六个箱子跟他换一挺机关枪，要我说啊，嘿嘿，别说一挺，十挺都打不住！”

“十门炮都打不住！”

陶司令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哈哈，一次战斗能有这么多缴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扬这位孟营长了？”

徐政委扶了扶眼镜，笑着对陶司令说：“这个许达，部下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战利品都送来了，可他的战报却迟迟不到，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关大和插嘴道：“大司令，先本说别的，我可是答应了老战友，你得批我一挺轻机枪，我也好交差。嘿嘿，我这个老战友一向精明，他还以为他这回占了多大便宜呢，可这家伙哪里知道，他赔了个底掉。”

“哈哈哈……”司令部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陶司令略一沉吟，冲门外大喊：“警卫员！”

“有！”警卫员跑了进来。

“去！到警卫营挑一挺最好的捷克式，再拿上两箱子弹，用我的马给关所长驮去。老关，要尽快给孟营长送过去，别让人家说我们司令部店大欺客，不讲诚信。”

“哈哈哈……”司令部里笑成一团。

“哎呀！”陶司令突然失声叫道：“坏了，光顾高兴了，快去通知教导大队，从薛柳营到磨盘山确实有一条小路，可以走小路。”